我2000年开始玩电脑。开始只是浏览网页,重点阅览学术性文章。稍后尝试在比较活跃的几个学术网站发表文章、评论。不久IT达人方兴东为对抗微软封杀批评,创建了“博客中国”思想性网站。他在网站开通时宣布:希望能够为朋友们提供一块“没有任何商业利益,没有任何先入之见”,展示独立思想的园地,同时也使自己至少能够拥有一块不会被人扼杀的阵地。(《“博客中国”的由来:感谢微软》)我也是较早被邀约的专栏实名作者。在这里除了发布自己的评论,也转发一些别人的文章。近年来随着舆论形势变化,网站已转型为科技论坛,思想评论日益边缘化,而且审查日严。我虽已很少发贴,但仍然保留着这个可以偶尔自我宣泄的小角落。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与学术界朋友和亲友联系,主要使用一两个免费电子邮箱,包括传送稿件和照片,觉得比邮寄信件快捷、方便多了。然而微信的使用,却使邮箱日渐冷落,多日不开信箱,往往冷落了一些朋友惠函。而有些朋友偏偏不能、不会使用微信,致使联系中断,对此无比惆怅。
我玩微信,大概在2012年或2013年吧,微信刚刚发布后的第二年或第三年。是一个青年朋友将我拉入微信。对新工具一无所知,手足无措。朋友鼓励我:“您这年纪能玩微信,就已经是潮人了。”于是便坚持下来。起初只是与亲友微信联系,确实带来惊喜,可以用文字、语音、图片及时交流,比电子邮箱更加便捷。尤其是几位知心老友,年事渐高,不便走访,耳背难通电话,用微信文图不时沟通,甚慰思念。至于移动支付,免去携带现金、找零的麻烦,更是一大优势。
微信本来是个熟人间即时联系的通讯工具。但朋友圈、微信群的出现,扩大到熟人、半熟人和陌生人,令社交对象日见增多、复杂。微信公众号的推出,又使微信带有论坛性质,内容陡然丰富。网络各新闻平台、自媒体,文字、视频、音频作品皆可与之联通,使信息海量扩张。微信小程序的添加,又将商品推销和购物拉进来。信主的好奇心,很难抵御多彩信息诱惑。何况就像生产制造消费一样,信息生产也能制造、诱导信息消费。每个信主信息关注点、兴奋点多种多样,又往往以己度人,以为自己喜欢的,别人也一定喜欢,从而大量推送多种信息,从而使信息量再度膨胀。凡此,均给信主应对带来压力,微信功能也变得暧昧起来,熟人即时通讯功能反而退居边缘。
信主们的精神需求确实多种多样。与亲友沟通的,寻求知识的,关注时政热点的,热衷心灵鸡汤的,搜求养生良方的,陶醉奇闻八卦的,自我展示的,抨击他人的,好热闹的,寻快活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各种精神需求在微信皆可获得满足。时间充裕的闲人,尤其是寂寞、孤独、无聊的退休老人,微信便成为最主要的精神栖息地。这是微信的一大功能和功劳,可圈可点。殊不知也埋伏着副作用和消极性:资本驱动的信息诱惑,往往掩盖信主的真实精神需求;片面追求信息量,极大削弱信息质,并使精神生活碎片化;信主成了信息被动接受者,逐渐失去自主地位,也不再努力寻求其它精神满足方式。
我也曾一度经受这种信息压力,疲于应对。但终于意识到,这不符合我的精神需求。性格与兴趣,使我更喜欢追求长时段、规律性的人文理论知识;以音、美艺术欣赏作为调节补充,使大脑语言、视觉、听觉中枢都能接受刺激并获休息。但微信生活冲击了这一需求。我也曾被朋友拉进几个微信群。五花八门的信息扑面而来,实在难以招架、适应,随之悄悄退出。现在,只保留很少几个亲友群,和一个获取部门通知的组织群。我将努力把握信息主动权,带着问题选择信息,搜索、寻求相关知识,享受求知、思考的乐趣。这可能会遗漏许多有趣信息,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由此才能变得从容、轻松。也不再对信友信息推送一一回应,即使有所怠慢,也只能请求谅解了。年龄与精力限制,不得不大大收缩信息应对。人生苦短,岂可虚耗生命力!自然这只是适合我的微信生活方式。如果每个人找到自己真实需求和应对方式,就可达至各乐其乐、乐乐与共。
人员驳杂的微信群,由于需求差异过大,很难找到共同话题。往往只有少数人不时亮相,其他人或潜水观望,或根本不窥其门。发贴者也每每沦为自言自语,自娱自乐。微信群带有公共空间性质,在此交流不同于朋友私下交谈,想说的话也未必能说。而熟人间交流,如非至交,说话也有所顾忌;为免伤和气,发言需斟酌深浅,也很难有坦诚、深入交流;而一旦较真,又可能引发不快。不过话说回来,一味迁就、迎合,也有危险,会导致思想僵化和偏执。所以,我曾劝告几个要好朋友:千万不要固守气味相投的小圈子,而应保持思想独立、视野开阔,多听听理据充分的不同声音,哪怕不合自己胃口。知识分子的天职,不就是破除“我执”,理性求真吗?
象我们这些生在旧中国、长于新社会的一代,大多有点家国情怀。但作为一个人文知识分子,又不愿仅作政治表态;而希望从研究、反思角度,作点深度思考。加之限于精力,兴趣又在读书,便不愿关注过多网络信息,尤其不愿疲于奔命追踪不断变脸的时政热点。也告诫自己:严控手机信息浏览,多学少说,不对陌生问题乱发议论。
因上之故,只能将微信联系人减至最少。除家人外,只有两三老友,三二学术朋友。也均是有话则讲,无话则默,互不相扰。只有一个例外。一位老伴女同学,夫君早逝,身患顽疾,常年独居高楼,很想与我老伴沟通。但老伴不会微信,只能经我中转。她经常发些我不感兴趣的信息,有时一天多次,为免伤她,我多简单回复。还常转来些虚假信息,需我一一辨析,告之辨别方法,但收效甚微,她每连声道歉,令人哭笑不得。她当年可曾是享誉一时的全国三八红旗手,而今有谁关心她呢?她真地是太寂寞了,实在不忍中断联系。有时给她传去我们郊游的图片,竟让她乐不可支,见她如此高兴,也觉值了。大概许多老人流连网络、微信,也都根于寂寞无聊,逃避远离群体、无人关注的恐慌。因此,提供老人线下交际、交流的机会,应是老人管理部门的当务之急。
微信确实利弊并存,对其是既爱又烦,只能不即不离、无缚无脱。在豁达高人看来,上述感慨也许是无病呻吟,不值一哂。想玩就玩,不玩即罢,烦啥呢?说明我还远未达到老祖宗那种“极高明而道中庸”(《中庸》)、“纵浪大化中,不喜也不惧”(陶潜《神释》)的心灵境界,需要修炼修炼再修炼。也许还应多听听那首曾风靡一时的流行歌曲——“何不潇洒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