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创造力》
[美] 戴维•玻姆 著;洪定国 译; 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1年6月第1版
凌按:本书是英国著名量子物理学家和科学思想家戴维·玻姆5篇论文组成的论文集。虽然论文都围绕创造力这一核心,但毕竟未能形成一个逻辑严密的理论体系。这篇札记对论文做了些梳理、摘录和极简归纳。限于学力,未必能抓住著作精髓,仅供同好参考、批评。
本书译者是大学物理教师,并曾师从该著作者。《译者序》这样介绍该著的中心内容:“该书以玻尔、爱因斯坦以来物理学在在认识和方法上的深刻变革为背景,从认识与实在的相互参与的角度阐述了创造力的本质。该书反对机械、孤立、破碎地看待认识及实在,把从整体上领悟动态过程视为创造之根本前提,并指出了科学、艺术与哲学的内在关联。这些思想有助于拓宽创新的思路,从更深的层次上理解创造力。” (P1)
英文版序则称:此书是“戴维·玻姆廿年来有关创造过程不同于机械过程的各种反思”,“最终提出:人类创造力的展现不只跟自然界的创造过程相似,毋宁说,作为整个宇宙中的创造性力量,两者具有相同的内在本性”,它属于“清晰明确地阐述以创造力为核心的心灵哲学”(P3)。
第一章《论创造力》:
作者在这里指出:科学家“他所真正追求的,是学习具有根本意义的新东西:自然界序中前所未有的规律性,它在一个广泛的现象域中展示着统一性。也就是说,他想在自己所处的实在中,找到一定的一体性和总体性,或者说整体性,它构成被感觉为美的某种和谐。在这方面,科学家或许跟艺术家、建筑师、音乐作曲家等等没有什么根本不同,他们都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创造出这类事物来。”(p3)
这就是“创造力”的基本含义。后面的四篇论文,是对此的不同扩展与发挥。
该篇强调洞察新事物(新基本序)的能力,洞晓“在真正的事实与自己的前观念之间,是否存在根本上有意义的差别”,并“生出说明该差别的新知觉或新观念”(P7、P5),“创造出新的观念和概念结构”(P14)。论文还指出了自然演化以及人及其智力知觉“潜在地具有无限序的性质”,心灵过程也“基本上是无限序”(P23),人类认识不应停滞、固化,应该努力改变“想在实质上僵化的概念框架内积累潜在有用知识的态度”(P14)。但对旧知识既不“遵从”也不“反叛”,“而好像是帮助我们把有关旧序的知识置于更合适的新序之中”(P15)。直到发现新序等级系统“各种和谐统一的总体,它们给人以美感,并能深深打动能理解它们的人”(P17)。作者还强调,独创力、独创性难以从他人学得,“每个人都得自己去发现独创性的概念”(P23),从创造实践中摸索。作者最后清醒地指出:“唤醒心灵的创造性决非易事”,而是“最为艰难的事情之一”(P25),因为“个人与社会所做的几乎一切,实际上相当严各地受约束于这种大多数缄默而且实质上机械的条件制约”(P27)。
第二章《论科学与艺术的关系》:
本章着重论述科学与艺术的相通之处。作者认为,科学、艺术、宗教的共同基础,是“如何把一切生活、一切关系作为一个未破缺的、并非片段而是整体不可分的总体来体验的问题”(P31),也即洞察并表现实在、基本序的总体性问题。所以作者说:“我在这篇论文中想要阐明的一个主要观点就是:不但在通常所谓的‘科学研究‘中,而且在艺术以及生活的每一阶段上,这种科学精神都是必要的;没有这种精神,人的行动就会有持续退化的危险,以致仅仅对假象作出反应,陷入冲突和毁灭。’’”(P32)由此作者认为,当今世界的主要危险是破碎化,致使人对于自己所创造却又不理解的社会有一种疏远感,“当代人的实质性病症乃是对存在的破碎情感,因而不可能把自己的整个经验同化到一个自己觉得美丽、和谐、有意义的总体之中去”(P33)。
因此,他痛心于科学单纯“朝技术方向发展”,与“心理上同化宇宙的作用相脱节”;也反对文化、艺术“视为可用过随意操作来取得快乐、兴奋、娱乐和满足的领域”(P32),科学家和艺术家“都不能真正满足于把美视为‘挑逗人幻想‘的东西’’”(P36)。作者借画家塞尚所言,认为艺术应该是“一切跟自然中的和谐相类似的和谐”(P38),也就是如玻姆所说的,“符合事实”的“真”,与“真于自己的“真”的融合、“自洽的总体””(P35)。作者借用库克“科学范式”理论,认为“艺术家也搞出堪称‘范式‘结构的东西’’”,创造出出“具有广泛甚至普遍人性的‘典型‘特征’’ ”(P37),也可表述为“以各种新的方式来看待结构”、“对结构做新的普遍理解”(P41)。无论是科学还是艺术,都应该“从前概念的巨大网络中以及一般背景中解放出来”,追求“真正独创”,“与过去持续至今的事情相谐调,形成一个和谐的、活生生的、演化的总体”(P42)。
第三章《论想象力与幻想力》:
本章更具体地论述创造过程相互依存的两个心理侧面。特别强调了“洞识力”的重要。作者这样描述“洞识” :“在理解的一闪现中,实质上全然不涉及时间,一个新的总体出现在心灵中,矛盾和混乱顿时冰消瓦解。新的总体最初只是隐含(即展现)于某些意象中,后者仿佛包含着新知觉的主要特征,使之散布于我们的‘心灵知觉’面前。”(P49)
作者还指出“智力与思想的区别”,“‘智力’这个词一般指性灵的警觉性,实质为某种知觉。”(P60)而洞识是心灵知觉的一种形式,心灵知觉是‘智力’一词最深刻含义之精髓”。(P66)最后指出“智力并非始源于思想”,其“深层来源是某个未知与未定义的总体”(P66)。因此“不能将智力视为知识积累之产物,是可以学得的,像一门科学或一种技艺那样。也许最好是把它看作一种艺术——通过心灵来知觉的艺术。这门艺术要求极强的洞识力和技能。洞识力和技能若不存在,思想会很快迷失于混乱之中。”(P66)
第四章《知觉运动的艺术》:
承接第三章论“智力与思想的区别,”重点论述语言与思想的功能,指出了思想和语言的破碎性。思想和语言,虽然“使得理性交流和建设性行动成为可能”(P77),但任何词语都只是对整体之局部的抽象,“仅在某种程度上有限地符合整体运动”(P87);而人又只能使用这种破碎性的语言思想。因此,知觉运动对整体性的追求是永无止境和无限期的。作者认为,在知觉运动中,破碎的语言和思想应该永远努力指向“深层的统一性”,因为“所有这些部分实际上是紧密相关、相互依存的,是一个未破缺总体之不同方面,终究要融合于整体的存在之中。自有史以来,把它们视为实质上分离与独立的那种观念造成了一连串的危机;时至今日,这种危机变得更加尖锐和紧迫”(P70)。这种危机意识,表现出科学家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怀与忧虑。作者还正确指出了“普适性”的限度:“关于普世性的任一给定表述,只适合于一定限度;一旦超越限度,就需要对普适性作新的表示”(P94)。因此,作者要求人们确立一种“总体的世界观”(P97)。在这一世界观看来,客观与主观的区分也是相对的,因为“两个方面中没有一个最终是纯客观或纯主观的”(P101);“只有当我们自己是整体的,而且不再受制于主导地位的破碎性,才能恰当理解存在的整体性。”(P102文章结尾倡导“一种关注”:不受制于固有的确定性,“敏锐地觉察每一事物内部实际有待观察的永远变动着的差别,以及不同事物边界处层出不穷的新相似和新关系”“,“知觉到‘事物’的新结构”(P111)。
第五章《艺术、对话和隐缠序》:
这是作者与丹麦艺术家路里恩·维哲斯的对谈。实际上是篇访问记,路里恩·维哲斯提问,作者回答。先是谈及他的量子力学基本观点。他不满足波尔的量子力学认识论解释,不能“只是谈论测量和观察的结果,将实在理解为“过程实在””(P117),因为这并未回答“什么是实在的本性”这一问题(P115)。玻姆认为:“实在是是指某种独立于被知晓而存在的东西”(P115);科学家只是在思想中“造了一个微宇宙”,它是“宇宙的一个类比”(P116)。在他看来,量子理论的数学描述了一种被称为“隐缠序”(卷入序)的“波运动”: “每一事物被卷入进整体,甚至被卷入进每一部分,然后又拓展开来”(P117);“在隐缠序中,每一事物内在地相关于每一事物,每一事物包含着每一事物,仅在展析序中,事物才是分离和相对独立的”(P118)。隐缠序可以无限深化,“直到越来越微妙的序”,可称为“超隐缠序”(P119)。因此,任何思想图景“都是有局限的”,人们致力于“超越现有的局限”(P119)。
第五章谈及的另一个问题,是创造力的普遍意义。玻姆指出:不仅创造力是“科学的基础”,“而且对于整个生活都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在所有生活领域都不应执着于“一种机械性的重复序”,否则人类“就会退化”(P120);“创造力与艺术、科学、宗教相联系,也与生活的每一方面相联系”,以此而论,“从根本上说,一切活动都是艺术。科学则是一种特殊的艺术”,“艺术无处不在”(P121)。“艺术”的拉丁语含义是“适合”(和谐),它以自身的和谐(适合)呼应着实在的和谐(适合)。人类必须“谐调地看待整体”(P123),必须“建立谐调的文化”、“文化意味着意义的分享(P125)” 。人们应该学会对话:“在交谈时能够暂且保留你的见解,把见解摆在你面前,既不压抑,也不坚持。不试图说服,而只求理解”(P130)。
附论:
玻姆是从主观能力、心灵哲学角度谈创造。其要点,可简单归纳如下:创造力的目标,就是发现新序的深层统一性、整体性和美的和谐,反对破碎化,把握不断演化的总体;创造力的困难,是从前概念的巨大网络以及一般背景中解放出来;创造力的心灵状态,是保持知觉警觉性,抓取心灵洞识,并坚持无限探索;创造力的批判继承关系,是将旧序知识置于新序知识的适当位置;创造力的认识论基础,认为世界是个万物互相交织的“隐缠序”,处于普遍联系之中;创造力的意义在于,它不仅是科学研究的基础,也与生活的每一方面相联系,以自身和谐呼应着实在的和谐,因此要建立和谐文化,开展平等对话;创造力的获得途径:不能从他人学得,而要在创造实践中独立摸索,获得“独创力”概念。还需指出,玻姆是位实在论者,他不同意波尔将实在仅仅理解为“过程实在”,依存于人类认识,认为存在“某种独立于被知晓而存在的东西”,也即存在一种“本性”实在。他的整个创造力理论,都建筑在这一唯物论根基之上。以上这些观点,或许对我们都有些方法论启示。当然,创造力的实现,还需要一些外在社会条件,诸如学术自由、学术共同体、学术评价体系和学术伦理的建立等等,不过这已是另一个论域的科学课题了。